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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ei163 探讨创世记37章5-11节约瑟的梦：虚构与应验的边界
撰稿：林谦谦
壹、前言
作梦和解梦，可说是创世记中推动约瑟故事前进的主要元素。从创世记37章开始，一些事件的重大转折例如约瑟被卖到埃及、酒政和膳长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、约瑟被高升、埃及全地为荒年作准备等等，似乎都与故事人物所作的梦有关。每个梦经过讲解，让人不得不注意它所承载的重大意义，以及所预示的关键未来。
创世记记载约瑟一生中接触了六个梦境，它们两两成对，共有三组。第一组是约瑟年少时期所作的梦；第二组是酒政与膳长在狱中作的梦；第三组是法老的梦。第二组与第三组的梦都有讲解，然而第一组——约瑟的梦却没有。充其量是创世记37章8节、10节，记载约瑟家人根据约瑟所描述的景象，“以为”他要作王，而对他的梦产生了反感和不满的情绪。除此之外，经文并无为约瑟的梦提供任何正式解释。后来只有42章9节隐晦地提及约瑟当年的梦境——“约瑟想起从前所作的两个梦”，然而具体来说约瑟究竟想起了什么？经文没有明言。据我们所知，约瑟并没有像父兄们所理解的那样成为国王、他的父母也从未向他下拜，那么这两个梦确实应验了吗？退一步想，约瑟梦中的禾捆和天体，究竟代表什么事物？经文的留白，让许多人提出了不同的揣测，可说是众说纷纭。
有人认为，谋事在人，约瑟可以自行决定梦境应验的方式，即在经济势力落差[1]与家庭等级落差[2]之间，看他是否愿意放弃后者。而正因为他的纯良谦和，不愿自己凌驾于父兄之上，最后便放下了原有的统辖之权，极力善待家人；[3]另外则有人认为，约瑟性情傲慢、品性卑劣，从他在埃及戏耍蒙骗兄弟的行径，便可看出他扭曲事实、无中生有的道德问题[4]，因此从前两个梦经过约瑟夸大和虚构，就不足为奇了[5]。请留意，以上两种见解看似天差地别，却是站在“约瑟的梦没有完全应验”的同一基础上。因此本文现在要从另一个角度出发，以“约瑟的梦早已应验”为前提来剖析创世记37章5-11节，仔细分解约瑟的梦，论证一开始约瑟与兄弟们对两个梦有了错误的解读。接着本文将利用后面两组梦的讲解，回头反思约瑟梦境的意义，最后再说明约瑟两个梦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以及梦境的应验。
贰、重看约瑟的梦
第7節，約瑟描述梦境的时候使用了三个子句，即“看哪我们在田地里捆着禾稼！看哪我的禾捆起来并坚持站立！看哪你们的禾捆围绕我的禾捆然后跪拜！”（原文直译）。经文有三次“看哪”，显得约瑟向哥哥们分享梦境时异常兴奋、迫不及待、热血澎湃。雅各家本是放羊的，而非务农为生，捆禾稼不可能是他们日常会进行的活动，所以约瑟口中的“看哪”，或许还透露着他稀奇不已的情绪。
约瑟说，他梦见自己与哥哥们在田里捆禾稼，而他所捆的起来站立。站立的原文נִצָּבָה是Niphal字干，具有“关身”的涵义，意即动作者在心志情感等方面下定決心、立志行事的表现，此字用在禾捆身上，叫人感觉仿佛禾捆运用自己的意志⼒，坚持直立着。 接着，约瑟表示哥哥们的禾捆也有行动，它们向着约瑟的禾捆תְסֻבֶּינָה“围绕”，וַתִּשְׁתַּחֲוֶיןָ“然后跪拜”。תְסֻבֶּינָה的字根סָבַב有不断转圈环绕，或不断向内靠近的意思，就像申命记2:1提到以色列百姓在旷野“绕行”西珥山、约书亚记6:3以色列士兵“围绕”耶利哥城行走吹号，都是使用סָבַב这个动词。而וַתִּשְׁתַּחֲוֶיןָ“跪拜”是wayyiqtol的形式，表示这是一次发生的事件，并非经常性、重复性的动作。其字根חָוָה有相当强烈的宗教性质，旧约圣经中出现了169次，其中半数以上被用作“敬拜”神明、“叩拜”偶像的举动，其余也表示对位高权重之人俯首称臣的尊崇。
试想想这个奇特的画面：约瑟所捆的禾稼坚立在田地中间，哥哥们所捆的禾稼环绕着约瑟的，然后朝地面一次倒下就不再起身。这个画面在真正的务农人家眼中代表什么呢？那或许是相当常见的情况，因为在古近东地区，当谷物收成之时，农民会将收割下来的庄稼捆成一束一束立在地上，待谷物收割完毕再一并移送到仓库风干保存。[6]农民将禾捆竖放，是为了避免禾捆接触地面的湿气和露水后，发霉腐坏而不能使用。禾捆倒在地上，意味着那一年的农产面临严重亏损。约瑟的梦显示哥哥们的禾捆纷纷倒在地面，对于看见这一幕画面的人而言，可以说那是“倒下”，也可以说是“跪拜”，约瑟便选择了后者。原本梦境可以单纯指向粮食收成状况，在约瑟的诠释下，其意义上升至地位权势的反差。而哥哥们并未亲眼看见这个梦，听了约瑟的转述，即使倍感荒谬、心有不甘，他们也无从反驳。
第9节，约瑟再次不顾家人感受，兴致勃勃地道出他的第二个梦，他说：“看哪我又作了个梦！看哪太阳月亮和十一颗星星向我跪拜！”（原文直译）这次梦的描述只出现一个动词，即מִשְׁתַּחֲוִים“跪拜”，字根与第7节的“跪拜”一样。这次星体之间没有多余的行动，它们只是都聚集在约瑟本人面前。只不过天上的星体并没有具体的身形，约瑟如何看得出它们正在跪拜？这确实有点匪夷所思。看来约瑟将他对第一个梦的印象，套用在了第二个梦境，而经过这番“修饰”，他仿佛成为了这十三个天体的掌管者。再来，因着此次梦境有具体的数字，雅各听了，便将“太阳月亮与十一星星”诠释成约瑟的“父亲母亲以及十一个兄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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叁、梦的讲解与应验
如此认真看待约瑟的梦，是因为古代以色列人普遍认为梦境是上帝的启示，可以预告未来即将发生的事。[7]因此人们解梦时，非常注重梦中各样细节，例如数字、大小、方位等等，解梦之人也会试图从梦中找到一些规律，像是梦里的“数字”常指涉现实中的年日。归纳解梦原则和脉络，乃是由于古代人对梦境的看重，他们认为梦境既是上帝要对人说话的途径，那么梦的意义一定会叫人明白，而非深奥难解。圣经中确实也有不少例子，显示上帝透过梦境传达其心意，例如雅各在伯特利梦见天梯（创28:12-15）、所罗门在梦中求智慧（王上3:5-14）、但以理在梦中获得巴比伦王梦境的指示（但1:19）、但以理梦见四兽以及公绵羊、公山羊（但7-8章）等等。这些梦对一个家庭、一个民族，乃至一个国度的未来具有不可磨灭的影响，在上帝的旨意下必定成就。
既然如此，约瑟两个梦的应验也是毋庸置疑的，只是它们究竟如何应验？便与梦的讲解息息相关。约瑟一生所接触的三组梦，后两组都由约瑟巨细靡遗地讲解清楚且快速地应验，只有约瑟本人的梦境，意义模棱两可、不甚清晰，若要解读，我认为从已经讲解的梦找出规律，再回头来诠释约瑟的梦，不失为一个可行合理的方案，正如古代解梦者们所做的一样。
首先，若我们仔细探讨那三组梦境，会发现酒政和膳长的梦并不难解。酒政梦见“法老的杯子在手”（创40:11）表示官复原职；而膳长梦见“筐子里原是为法老烤好的食物，却让飞鸟吃掉了”（创40:17），表示他将不能再为法老服务。至于膳长被砍头被挂起来的讲解，就有赖于约瑟对埃及刑罚的认知，他在下监前服事护卫长波提乏多年，对此理当了如指掌。如此我们就可以看到，酒政和膳长的梦所表达的意义其实相当直观，较难的部分只有梦中那“三”的数字单位，是指三年、三月，还是三日？约瑟认为答案是“三日”，因为三天后即将迎来法老的生辰（创40:20），所有人都清楚法老会在当天大赦天下、为罪犯重新量刑。所以说，要解梦还得对时事有一定的掌握。
接着是法老梦境的讲解。约瑟认为法老的两个梦是一样的，出现两次表示事情的确定性和立即性。梦中显示七只肥牛与瘦牛都从尼罗河上来（《和修》、《现修》），尼罗河可说是埃及最重要的河流，因此尼罗河发生的事，代表全埃及地都要发生。而牛和麦穗都是埃及人的粮食，食物从有到无，代表从丰收到饥荒。唯数字“七”又要再次推敲，是七年、七月，还是七日？埃及河每年会定期泛滥而带来丰收[8]，而且埃及农作物通常一年收获一次，所以以“年”为计算单位更合逻辑。
理解以上两组梦境的解读原则之后，是时候分析约瑟年少时候所做的梦了。第一个关于禾捆的梦，约瑟梦见哥哥们禾捆倒地，只有自己的禾捆屹立不倒。正如我在上面提到的，约瑟很可能把禾捆倒下的画面，加入了自己的诠释。所以如果我们不考虑约瑟所说，禾捆“跪拜”这个宗教性举动，只思考禾捆“倒下”的意义的话，意思浅浅——哥哥们的收成糟透了，只有约瑟的收成无碍。此梦并无显示具体数字，所以梦中的情况会在何时发生，大家都不得而知。只知道未来某天，哥哥们在经济生计上必须仰赖约瑟的供应，因他们毫无收获。
接着，第二个关于天体的梦，除了“跪拜”之外，这些太阳月亮星星就没有其他的举动了。我说过要看出天体“跪拜”几乎不大可能，只好再次假设“跪拜”还是约瑟自己的添加。那么天体之梦提供的线索，就只有天体和数字。此梦的特殊之处在于，梦的内容只有太阳月亮和星星，不像另外五个梦，出现的均是各种可作为食物的东西，例如稻穗、葡萄酒、烤物、母牛等。有学者发现在埃及的图腾学中，埃及王的左眼是太阳、右眼是月亮，这或许可以稍微暗示约瑟的高升与埃及有关，他在埃及王与埃及臣仆面前成为了宰相。而关于数字，雅各认为这数字代表“人数”，但透过后面两组梦的讲解，我们找到了规律，可以采取“数字”等同“年日”的解梦原则。经文提到，约瑟出场的时候还是少不更事的17岁（创37:2），而他当上埃及宰相已是30岁（创41:46），两者相差13年。在这之间，他经历被卖、作波提乏的管事、被诬陷下监至少2年（创41:1），正好是“太阳、月亮、十一星星”所对应的数字（1+1+11）。虽然在约瑟的故事中年龄并非重点，但若理解了梦的涵义，就可以发现在他成为宰相之时，当年的梦已全部应验。
同时，第二个梦补足了第一个梦所缺少的讯息。第一个梦的粮食状况，必须在约瑟成为宰相后方能挽救。仔细想想，如果两个梦都按照一开始的诠释发展——约瑟高升，并使家人跪倒、臣服在他脚下，这样的神学有极大的问题。约瑟在创世记50章20节对自己所经历的事做出总结，说：“神的意思是要保全许多人的性命，成就今日的光景”，这句话正好否定了一开始关于“跪拜”的诠释，因约瑟在过去起起伏伏的经历中已逐渐理解到，神的心意并非是高抬一人，乃是要使“עַם־רָב 千万民族”存活下来。他的梦也不是指向强权的压制，而是关乎上帝保全世人性命的心意。
肆、总结
本文重新推敲约瑟在37章5-11节提到的两个梦，发现梦的讲解与他父兄们，甚至与他自己一开始的理解，可以有很大的出入，然而经文并没有提供直接的解释。因此本文试图按照古代解梦者的做法，从其他梦境的正确讲解，找出解梦的规律与原则，并套用在约瑟的禾捆之梦与天体之梦，好获得最贴近梦中每个细节、最具说服力的解释。以此论证约瑟的两个梦都已应验，且梦境反映的不只是一个人或一个家庭的经历，而是关乎万族万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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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书目:
歐可定、胡維華編。《研讀本(新標點和合本)系列(神版)—創世記》。新北：台灣聖經公會，2018。
華爾頓、麥修斯、夏瓦拉斯。《舊約聖經背景注釋》。李永明、徐成德、東紋尼譯。台北：校園，2017。
BIBLIOGRAPHY
Jonathan Grossman. “Different dream: two models of interpretation for three pairs of dreams (Genesis 37-50)”. 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, Vol. 135, No. 4 (2019).
Magnus Rabel. “Dreaming big: On expanding dreams, hubris, and the character of the biblical Joseph”. 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the Old Testament, Vol. 48, No. 4 (June 2024).
注脚：
[1] Jonathan Grossman, “Different dream: two models of interpretation for three pairs of dreams (Genesis 37-50)”, 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, Vol. 135, No. 4 (2019), p. 729.
[2] 同上。p. 730.
[3] 同上。p. 731.
[4] Magnus Rabel, “Dreaming big: On expanding dreams, hubris, and the character of the biblical Joseph”, Journal for the Study of the Old Testament, Vol. 48, No. 4 (June 2024), p. 504.
[5] 同上。p. 498.
[6] 歐可定、胡維華編，《研讀本(新標點和合本)系列(神版)—創世記》（新北：台灣聖經公會，2018），頁295。
[7] 華爾頓、麥修斯、夏瓦拉斯，《舊約聖經背景注釋》，李永明、徐成德、東紋尼譯（台北：校園，2017），頁85。
[8] 歐可定、胡維華編，《研讀本(新標點和合本)系列(神版)—創世記》，頁319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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